《文艺争鸣》
一 在这个轻言离别、浮躁、什么都容易变质的时代,一个杂志能捱过十五载春秋炎凉,存活到100期,并且始终保持我行我素、不卑不亢的姿态和本分,确乎有一点不真实,有一点匪夷所思。 我和《粤海风》结缘是在2008年夏,某一天上网,偶然看到杂志网络版发表了一篇我写的文章——“中国‘美女作家’风潮在法国的遭遇”。奇怪的是,这篇文章我当时已经投给了《文艺争鸣》,不知因何辗转到《粤海风》的编辑部,还在我全然无知的情况下刊登了出来。放假无事,闲着也是闲着,于是乎我酸溜溜地给编辑部写了封e-mail,嘴上说是担心被别人误会我“一稿多投”,实则是因为自己好不容易写了篇有点模样的“论文”,却这么不清不楚地发在了一个我连见都没见过的杂志上,一肚子的不情不愿。 未曾想很快就收到了杂志主编徐南铁的回信,说稿子就是《文艺争鸣》转过去的,以为我是知情的,所以没有联系作者,希望我谅解。既然“一稿多投”的顾虑打消了,那剩下的问题便是让我这个糊涂懵懂的作者认可在《粤海风》上发文。于是主编“又及”了两句绵里藏针的话:“《文艺争鸣》是近似学报的刊物,可能于评职称之类较《粤海风》有利,但是黄荭教授显然不属奔波于评职称之行列。《粤海风》一般不发对具体作家作品的评说,尽量避免为人张目,但是在小圈子外的影响不会亚于《文艺争鸣》,这也是那边将大稿转给我们的原因,望能理解。” 既然小心思被人看穿,我也索性倒出来几句实话,说自己平日里虽然文章写得不少,但大多是闲文,可以投稿给CSSCI的规矩论文寥寥无几,而学校评估、项目结项似乎只认是否发在C刊,全然不理会你的文章是否有趣,有无思想和新意。我说:“如果没有CSSCI这个紧箍咒,中国学术界断然不会是今天这个束手束脚的拘谨样子。”我还调侃说自己是只“时不时被CSSCI箍着的顽皮猴子,还不是教授。想着做了教授也得不到大解脱,所以不急不急。” 之后我这只顽皮猴子给杂志推荐过几篇稿子,杂志也登过我几本新书的书影,我和主编徐南铁也成了忘年的笔友,但我自己却一直没有在《粤海风》上再发表一篇文章。若细究起来,还真是种种原因。 二 “杂志最好离圈子远一点。” 这是2005年5月26日徐南铁发表在《光明日报》一篇文章上的一句话。这篇文章后来收在《风之首》里作了“代序”,在他看来,“杂志不是依附品,它应当有自己的立场,应当有属于自己的信心。” 这份信心源自坚持,坚持原创、独立,坚持做一份游离于圈子,“不为别人的职称而存在,不为自己的生存而存在”的杂志。用主编自己的话说,打着“文化批评”旗号的《粤海风》不是核心期刊,也没有进入某种队列,没有结成某种同盟,而它存在的意义或许就在 于此,它倡导的是一种难得的风气:谈论学术可以不讲面子,自由来稿可以不讲关系。也正因为它与职称无涉,与升迁无益,和评博士点、一级学科、研究中心、各种评奖申报统统无关,杂志的学术生态环境是开放的,健康的,自足的。一边是严肃思考,一边是认真操办,作者不是冲名利而来,编者也不是奔销量而去。 的确,比较C刊故作晦涩、中规中矩的八股文章,《粤海风》的行文风格是平实清浅一些,有点野,有点散淡,甚至有点从心所欲。虽然没有众声喧哗,却也和剽窃造假等学术无端的种种腐败撇清了干系。“尺有所短,寸有所长。”《粤海风》的长处就是一以贯之地守持作为传媒产品生产者的尊严,和圈子始终留着一个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,“近之则不逊,远之则怨”。 寂寞时,徐南铁淡淡地说:我们只相信时光。 三 圈子是个小世界。 读了十几年书,之后又在大学教了十几年书,二十多年码的文字,别人的、自己的,堆在一起也有高高的一摞,我似乎早应该习惯“知识分子”这个标签了。但我并不习惯。并不是有知识有文化就是知识分子,知识分子还是一种情怀,一种立场,一种批判精神。 我已经很多年不写诗了。 我对很多人、很多事都已经不在乎了。 每期《粤海风》封二刘一行的图文已经不能刺痛我的神经了。 更糟糕的是,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习惯了评估、表格、PPT、项目、开会……欠的文字债越来越多,越来越提不起精神,越来越拖拉,似乎有人在后面举着鞭子在逼我发文章,而我抓着笔,没有了写的冲动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我失却了对文字的信仰。 La chair est triste, hélas! et j’ai lu tous les livres. Fuir! là-bas fuir!... 肉体真可悲,唉!万卷书也读累。 逃!只有逃!……(《海风》,马拉美的诗,卞之琳译) 我已经有很久不去向往别处的生活,圈子圈住的又岂止是学术呢?“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……” 孙猴子被招安了,我已经习惯了:平庸。 不过,我又安慰自己:四十不惑。